煌煅子

第九十四、承前启后，继往开来

玄色的身影伫立在石台边缘，黑暗中莹莹生光的侧脸勾勒出心无旁骛的轮廓，似乎是终于确定了道者的魂魄已然重新归位，黑衣的道者缓缓抬起头来，向石台对面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微微颌首，一拂衣袖，再度举步跨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依然是数多光阴之前，行于林间月下的道者当有的超尘拔俗，洒脱飘逸，无风而动的衣摆却随着端然静好的步伐翻滚成了狂风骤雨中席卷天下的恶浪狂潮。

林无邪缩了缩脖子，吐出粉红的舌尖，用十分天真的调子道：“有东西要倒大霉了。”

话音落下，甬道深处便传来连绵不绝的震动，间或夹杂着几声本该形容为诸如“惊天动地”“震撼玄黄”之类十分威武霸气的词汇，却莫名的就是让人听出了点莫名其妙十分想笑的委委屈屈的“怒吼”。

刁文心一本正经的评价道：“果然惨不忍睹。”

林无邪总结陈词：“玄宗当家神棍宝刀未老霸气侧漏。”

“不过话说还头，”林无邪拖着自己比寻常男子至少小了两号的纤秀下颌，“打从吾知晓天底下有小无余这号人物开始，吾就见证了此神棍不遗余力的在倒贴的不归路上狂奔的背影。以现在这从生贴到死，从死贴到活，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的情况看，此神棍的倒贴神功俨然已经练到了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地步，其出神入化的程度，令吾等凡人望尘莫及啊望尘莫及。”

正在把一把又一把五颜六色，色彩缤纷的跟彩虹似的丹丸药粉，汤汤水水灌进玄宗之主紧咬的牙关之内的刁文心弹开一缕落进眼角的鬓发，又奋斗在与其说是全力以赴挽救道无余岌岌可危的小命，更像是用道门顶先天强韧的生命力进行某些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试验的紧急救治之中。

长舒一口气，拭去额头细密的汗水，在确定了眼前面若金纸，气若游丝的玄宗之主踏入鬼门关的那只脚终于被死拉活拽拖回来了后，因为药效渐弱，已经无力再渡气替昏迷不醒的道者化开药力的刁文心终于有了闲情逸致回应身旁雪肤花貌唇红齿白的伪少年：“吾从许久前便曾尝试过找寻有缺好友的命星。”

“哎，原来你也对这个千古谜案有过兴趣。玄宗道子，但凡有些根基的修士都可自这浩瀚星空中观得命星，命主一生之兴衰荣替，生老病死皆可自这颗命星的变化推演而出。而身为玄宗首席，分明修为通玄，整个道境的占星高手寻遍四象九宫二十八宿，差不多用眼睛把道境这片天掘地三尺，却硬是没有半个人找到这个神棍的命星。据说也因此，当年他未入红尘时，曾一度被各大门派怀疑是否确有其人。至于后来，入了江湖，传言就更五花八门了。有说他精通辟生隐命之术，刻意隐去了他之命星；有说他身怀上古魔神血统，不在天数之内；最离谱的说法，是这神棍乃是天外来客，生而不属四境十界，命星自然也不会在道境彰显。”

“你少说了一个。”刁文心从怀里摸出一包桂花糖，捻起一颗放进口中，桂花馥郁芬芳的清香反将口鼻中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衬托的鲜明无比，忍不住皱了皱眉，“上古此境，修为至大成者，即将飞升上界之时，也是观不到命星的。玄宗还在九顶山时，他派中有传言，有缺好友早应飞升上界，却不知为何压制修为羁留道境的流言便是因此而来。”

“哦？听你的意思，那神棍的命星之所以无故失踪，当是这个原因喽？”

“后来是，但是，最初……”刁文心神情惆怅的自袋中又摸出一块桂花糖丢入口中，“……不是。”

林无邪蓦然探手攥住刁文心捏着桂花糖的手臂，危险的虚起双眼：“难道你……”

“如伊所料，小生确实曾三见有缺好友之命星。”刁文心从林无邪发白的指尖下抽出衣袖，反手从口袋里摸出两块桂花糖塞入口中，在林无邪翻着白眼的抱怨声——“有话快说，有那个啥快放，一次吃这么多也不怕齁死”——中，不紧不慢的徐徐开口道，“第一次，是在无余好友拜入玄宗一年之前，现在想来应该就是无余好友魂魄受创，有缺好友积极奔走之时；第二次，是在无余好友十八生辰，定名之时；第三次，便是那场无论是伊还是小生吾有生之年都不愿再向他人提起的大战之中，有缺好友殒命之时。小生……是亲眼看着那颗命星在白昼之中爆发出常人无法察觉的璀璨光辉，而后，自天际陨落的。”

“有缺好友的命星是一颗天生的隐星，位置就在无余好友的命星之侧，两者……互为伴星。”

林无邪猛然倒抽了一口凉气，黑暗中睁着一双猩红的琉璃眼死死瞪着刁文心，咬牙切齿道：“憋了这么多年，打死都不肯吐露半句，为何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开诚布公？”

刁文心秀丽的容颜上，眉山微拢轻愁，神情却意外的平和沉静：“当真非要小生将话挑明吗？因有缺好友之死，伊虽面上不显，却一直对无余好友有所心结。”

“不错，吾确实有心结。”林无邪冷笑道，“既然互为伴星，孰生孰死，未到最后关头便未知鹿死谁手。但是，他道无余与知有缺相差不可以道里计，到底有何德何能，竟可苟活至今！”

面对林无邪骤然爆发的激愤，刁文心心平气和的轻声道：“其实，道无余到底有何德何能，好友不是一直心知肚明么？”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刁文心慢慢勾起一抹甚至无法称之为微笑的弧度：“承前启后，继往开来。这是他的选择，是他的期望，也是他在天地洪炉之前想要告诉好友汝的，不是么？”

“你怎么知道！”

“哈，”刁文心负手转身，望向正自深邃的甬道之中徐徐步出的玄衣道子，轻松惬意的耸起肩胛，“所以，好友伊虽然嘴上说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的么，哎呀~呀~呀~~~”

“刁——文——心——，

你——找——死——！”

回答他的是一蹦三尺高的林无邪，裹挟着呼啸风声直逼眼眶的雷霆一拳。